eva1997

无固定cp,杂食动物

【高祁】非人哉(天师高育良X高岭花妖祁)

(一)

 

祁同伟是妖。从他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有一个叫高育良的天师。每回他不听话了,想偷跑去下面的镇子偷发糕吃的时候,周围的老人就会吓唬他高天师要来捉他回去炖了吃。天师跟妖一样吃人,还很凶,在祁同伟幼小的心灵里就留下了这样的关于高育良的深刻的印象。

除了恐惧,更多的是与日俱增的好奇。

“奶奶,”小祁同伟把最后一块发糕塞进圆嘟嘟的嘴里,心里竟生出一股子的失落来,“我肚皮都撑破了,高天师怎么还没来抓我回去啊?”

他奶很生气,一巴掌拍掉了他手里的碟子,“高天师可是吃妖怪的,捉住了你就活不了。”  

“我不信。”祁同伟一摇脑袋,噘着嘴反驳,“他才不会吃我呢,我长得这么可爱,我又没有做过坏事——”

“你记好了妖就是妖,没人同情我们的,你做了好事坏事在他们眼里都一个样儿。”祁同伟从没有见过他奶那么严肃,虽然心里听不进这个道理,却也不敢嘴上反驳,看他那默不作声的样儿,他奶知道他的小心思,敲了敲他的脑袋,“等你大了,就明白这个理了。”

 

可是,祁同伟想见到高育良的想法非但没有随着妖龄的增长而减淡,反而不知不觉深深烙进他生命的每一个拐角。等到他足够大了的时候,终于可以一个人一只妖跑到山脚下的集市去的时候,他已经暗恋了高育良316年了。

在岭上他看到过各种各样高育良的画像,把他画成吹胡子瞪眼,凶神恶煞的模样。祁同伟第一次在人间看到铺子里高高悬挂着高天师的画轴,温和的眉眼,噙在嘴边的笑容,竟带着股与祁同伟印象里大相径庭的书生气。春天午后的暖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带着画轴微微晃动,祁同伟甚至觉得那人是在对自己笑着的。

 

祁同伟朝着系着的鱼线吹了口气,那画轴就倏地一下落进了他怀里,但祁同伟想着第一次正儿八经到人间,还是入乡随俗买下来的好,便问,“老板,这画多少钱?”

店主摊了摊手,比了个数,祁同伟掏出了碎银子,店主一边包起画轴一边鼓吹道,“高天师捉妖,把这幅画挂在家里大堂最好,镇宅子呢。”

你问那画后来去了哪里,当然是让他奶和他爷给丢下山了。

 

祁同伟打听了很多人,才问清楚高天师住在明山的一座道观里。那座道观建的高耸入云,祁同伟站在门口往上看,几百级的石阶望不见尽头。他刚踏上第一级,脚底就一阵钻心的疼,他捧着脚丫子唉哟一声倒在旁边。一个小徒弟看见了过去,笑他,“你一个妖精跑道观来干嘛?”

“我找高天师。他不是收妖精吗,我就是妖精。”祁同伟答得理直气壮,一旁的徒弟却笑弯了腰。

“你这样的小妖,天师自己动手都嫌跌份。——我就能收了你。”

祁同伟心里一惊,赶紧踉跄着从地上起来,念了句口诀逃之夭夭了。他才不能在没有见到高育良的时候就死了。祁同伟老是想着那几百级的台阶,他算数不好,也算不出来那得修炼多少年,才能一步一步上去。

突然之间,孤鹰岭的老人们发现有一只叫祁同伟的小花妖特别的刻苦,每天从早到晚的练习施咒和法术,可是收效甚微,祁同伟百思不得其解。

“奶奶,我怎样才能成为孤鹰岭最强大的花妖呢?”

“吃人。”       “人不好吃。”

“那药好不好吃呢?”

祁同伟觉得醍醐灌顶。

想要成为孤鹰岭最强大的妖并不容易,很多妖都在暗暗跟他较劲,但是他不好意思说出来自己这么做的动机,是为了一个从未谋面的天师。

 

 

王小波说每个人的一生都有一个主题。那祁同伟一生的主题,就是好好修炼成精,然后等着高育良来抓走他。忘记说了,王小波就是山下村子里那个经常做了发糕却让祁同伟偷了去的面饼师傅。祁同伟知道只有自己足够强大的时候,高育良才会出现带走他,而在此之前,他发了一个毒誓。在没见到高育良之前他都不去碰发糕了。祁同伟小心翼翼的把碗里的发糕晾凉了,扯了一块白布包起来收好。

妖活一世,只能有一个钟爱。

 

 

(二)

 

祁同伟嫁给沙瑞金作四房的时候,闹得满城风雨。沙家是个大户,钟鸣鼎食的仕宦人家,偏偏长房长孙沙瑞金娶了个男人回家,成了吕州的笑话。

祁同伟之所以嫁给他,不是贪图沙家有钱。只要他开口,沙瑞金能为着他把整个吕州的发糕都买回家屯着。可祁同伟从没对沙瑞金提过自己喜欢发糕,就像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起过他喜欢高育良一样。这是一个最伟大的秘密。

他嫁给沙瑞金,只因了他不经意在自己面前提过的那一句话,我认识几个天师朋友。

祁同伟没有再多问,就答应他三日之后成亲。

大婚的时候省了凤冠霞帔,只一件艳丽的红衣,就衬得他眉目如画。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时候,他在想高育良。跟沙瑞金拜堂成亲的时候,他在想高育良。大饮千杯半醉半醒的时候,他还是在想高育良。

“怎么不请天师过来?”          

“你是嫁给我还是嫁给天师啊?”沙瑞金想逗逗他,祁同伟没在意,自顾自的嘟囔了句,“要是嫁给他,就能被抓走了吧。”

 

 

夜里,吕州满城张灯结彩,过了节一样热闹。高育良微微侧过头来,站在台上俯瞰全城,想着今天是什么日子。目光由近而远,见一颗孤星脱离了原本的轨道,朝着自己的主星一点点逼近。

 

祁同伟前脚刚嫁过去一个月,沙瑞金三房的太太就死了。嫌疑最重的自然是得宠爱的祁同伟。沙瑞金为着这事情焦头烂额,不能明面上护着他,跟家里长辈也僵持不下,谁料祁同伟却提议让他把天师朋友请过来,一来好弄清楚这死人是怎么个回事,二来也祛了晦气冲冲喜。祁同伟这么提了,沙瑞金也就顺水推舟的应了。

 

正厅饭堂,四五个穿着褐色道服的人鱼贯而入。

自古女眷不能上座,但祁同伟是男人,不用守着这条规矩。上了桌,一改平日里的活泼张扬,这顿饭祁同伟吃得味同嚼蜡。不但眼睛不敢乱瞟,脑袋由始至终一直以一个僵硬的姿势低着,不看别人也不想让别人看见他似的,几乎要埋入自己的衣领里去。舌头尝出苦辣甜咸的滋味,牙齿仔仔细细的把每一粒米都咬得细碎,仿佛他咀嚼的不是眼前的饭菜,而是这七百多年来的所有血泪汗水。

听得沙瑞金与一众朋友喝酒闲谈的嘈杂,他插不进嘴,埋头自顾自的吃饭。他不饿,只是有点怯了。他甚至不知道高育良在不在座就怯了。

 

 

笙歌萧管席间婉转不断,祁同伟捧着碗发愣,独独一句不轻不重的逆耳忠言钻了他的耳朵里,“祁老板生得国色天香,恐非人哉。”

声音虽然不大,但不止祁同伟听见了,同个桌上的人面面相觑,盯着口出狂言的人看了许久,又偏过头看向主人位上的沙瑞金,脸上都有些说不出的尴尬。最后,还是沙瑞金自己一阵爽朗的大笑,圆了过去,“哈哈,天师真会开玩笑。——同伟,你也别往心里去。天师见多了妖魔鬼怪,如今见到美人也多虑了。”

祁同伟不答话,只是将头压得更低了。沙瑞金以为他害羞,顺势搂过他的肩膀,拥入怀里,祁同伟挣了下却让沙瑞金箍得更紧。电光火石的瞬间,一道锐利的杀伐之气穿着空气直指向祁同伟,惊得他急急忙忙拈着口诀收敛了四散的妖气,乖乖巧巧的趴在沙瑞金怀里,一动不敢动的低垂着眼。

高育良也发觉了空气里平添的几分祥和,心里一声冷笑,暗自纳罕道这个妖精不一般呐。

 

 

散了饭,祁同伟步步跟着刚才饭桌上说话的那个天师后头,待人渐稀少了才凑上前问:“天师,你们那里是不是有一个顶厉害的叫高育良的人?”

“我就是。”

祁同伟这才抬起头来认真的去看他的脸,那张起了褶子不再光滑的脸,年岁模糊了他鼻眼的棱角,高育良老了,比祁同伟印象里老了一些,发间已有几缕的银丝。唯一不变的是他的眼睛,还是那样温和从容,波澜不惊,恍若白云苍狗人世无常都于他抬眼阖眸之间石沉大海。他看向祁同伟,皱了一下眉头,问道,“你是妖?”

祁同伟下意识的点头,又觉得不妥当晃了晃脑袋,在高育良面前纵然千年的道行,此刻也怂得像是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你的本身是什么?”

“花。”

“什么花?”

“高岭之花。”

“高岭之花是什么花?”

“高岭之花就是——”祁同伟挠头,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这么一个听起来很哲学的问题,有些口笨,“就是高岭之花啊。”

如果高育良真想知道他的本身,并不困难。在令牌和铜铃之下,妖怪必现原形。妖怪自投罗网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而高育良没有对一个自投罗网的花妖使出令法,是第二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一夜,高育良罕见的失眠了。

 

那一夜,祁同伟是依偎着沙瑞金入睡的,但他不记得的是自己半梦半醒时分嘴里一直喃喃着高育良的名字。自然,也没有注意到次日醒来时候沙瑞金眼里的那分冷意。

 

 

(三)

 

祁同伟想让高育良留下了,他大可以找上沙瑞金,以任何手段作为回报。

然后,高育良留下了。

每日一清早祁同伟都会到书房里,起先是装作不经意的路过,攀谈几句然后坐下,再后来是明目张胆的在那儿候着高育良。高育良在书房里可以待上一整天,抄写厚厚的经文,有时候也看书。

祁同伟把高育良的所有都一一记录下来,他爱读的明史,爱侍弄花花草草,祁同伟想告诉高育良他在猎场上见过那个山贼一样凶恶的皇帝,那支箭嗖地一下从他面前擦了过去,正中一只夺路而逃的梅花鹿。很多时候高育良都不会和他说话,他也只是安安静静地磨着砚台。桌上铺着的一大沓黄纸,黄纸上是很多看不懂的符号,那些高育良都是不让他碰的。

 

时间久了,高育良每天推门进来看见他,都会打声招呼,“来了。”

等到习惯了祁同伟身上淡淡的花香气味混合着墨水味儿,日历纸已经撕了十来张。高育良住在沙家大宅有十多个日子了,这悬案一日未破,终究是人心惶惶。再说外头传言四起,高育良与沙家四房日渐亲密之事也难逃嚼舌之人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

 

 

侯亮平是高育良带了多年的徒弟,在众弟子里是出了名的性情直率,有一说一。旁人的谣言他本是一句都不信的,但是三番五次的在书房里撞见祁同伟和高育良,这多少让他有些不舒服了,“师傅,我不明白,这祁同伟是人是妖您不清楚吗?——难道真像他们说的——”

高育良草草打断了他的话,怒而斥道,“胡说八道什么,你相信为师是这样的人吗?”

“我自然不信,可您迟迟没有动作,我都替您着急。”

高育良再次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需多言,“到底是不是祁同伟杀的人现在还不定呢。”

“师傅小时候您告诉我的,妖就是妖哪有什么好坏之分。——他皮囊是长得好看,连您都让他迷了心窍——”

“侯亮平!”高育良将手里的经书狠狠的往桌上一盖,“你这是对师傅说话的口气吗?”

察觉到自己话里带刺,侯亮平平静了些,又道:“师傅,我劝您最好还是离祁同伟远一点,能让沙瑞金娶回府里的男人,就算不是妖,难道是什么好人吗?”

 

 

那日,祁同伟照着平常的时间到的书房,高育良还没来,他拿鸡毛掸把灰尘扫了遍,忽然看到地上团着张废纸,打开是一张抄了两行的经文。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祁同伟看得入神,直到幽幽的声音传来,才觉察到早已站在在身后的高育良。

“能懂吗?”

“不能,”祁同伟垂下眼,实话实说道,“什么圣人,什么狗,不明白。”

“在这里看我抄了那么多经书,没瞧出什么门道?”高育良饶有兴趣继续问他。

祁同伟心说,我总不能讲我只顾着看你了吧,只得毕恭毕敬的答:“都像无字天书似的。”

高育良眼睫微动,那义正辞严的腔调却是依旧,“天地无情所以长久不衰,天师也最忌讳动情,无欲无情才能百魔不侵。”

祁同伟不解,也不喜欢高育良总是戴着一副面具看不清摸不透的样子,“那活得好辛苦,其实喜欢一个人是有意义的。”

“对于每个人有意义的事情都不一样,比如要弄明白从哪来到哪去,可能就要花一辈子的时间。”

祁同伟只觉得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了,何须浪费一辈子去想,脱口而出道:“这个问题多容易——人不就是从娘胎里来,到坟墓里去吗?”

高育良笑笑,不言语。

 

 

 

(四)

 

在书房习字的间隙,两人偶尔也聊一些琐事儿。

“三房太太真是你杀的吗?”

“不是我,大太太弄死的人。”

“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不想说。”

“现在为什么又说了?”

“你问我,我就说了。”

高育良眯起眼又追问了句:“那你身上怎么能嗅到她的气味呢?”

“反正人都死了,不吃多浪费。”

高育良一时无力反驳。

 

 

“要不,你教我写字吧。”祁同伟看着桌上画符一样的黄纸,动了小心思。

高育良鬼使神差的应了,绕到他身后,温暖的手掌覆盖在祁同伟的手背上,手里的狼毫在纸上游走,落下抑扬顿挫的大字。

祁同伟的唇染了血一样红艳,一如宣纸上晕开的丹砂。高育良握住祁同伟的手开始发烫,内里突然涌出一个压抑不住的冲动。他的脸就紧紧贴着祁同伟两鬓的头发,祁同伟回过头来望他,高育良探进他明媚的眼眸里,仿佛浩瀚星辰揉碎掰开了洒在里头。高育良猛然回过神来,那一腔冲动最后不过是以一个落在他发丝上的吻作结。

 

咚的一声,门从外被推开,突然涌进来十几个人,将书房围个水泄不通。

祁同伟受了惊一下子从高育良旁弹开了,看着站在门外的十几号人,张了张嘴,没有辩白。高育良看看四下的人,脸上一阵白一阵紫颇为狼狈。为首的沙瑞金铁青着个脸,亦是不好看。

“带他去柴房。”沙瑞金哑了嗓子,甚至不肯与祁同伟对视,极厌倦般摆了摆手让人带走他,然后看向了高育良,“天师留步。”

高育良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沙瑞金有话,旁人都退了。

 

沉默了许久,终于有人开口。

“若他是人,则你与他通奸论处,证据凿凿,败你一世英名。”沙瑞金看向高育良,仿佛捉住了蛇七寸的捕蛇者,面上仍是不疾不徐,“若他是妖,你为妖所惑,自当斩妖除魔,破他千年道行。”

“你早知道他是人是妖?”高育良凝着眉头反问。

沙瑞金大笑两声,道:“妖也罢,人也罢,不过都是一张嘴说出来的。有人信,就够了。”

高育良不发一言,似乎是在琢磨沙瑞金话里的意思。他不明白人何以复杂如斯,前几日还将祁同伟视若明珠的沙瑞金,今个儿却明里暗里的要置人于死地。

似乎觉察出高育良的顾虑,沙瑞金主动开口解释道,“他辱我门楣,此番若是不给众人一个交代,你说我沙家在吕州还有立足之地么——”见高育良眉毛微皱,沙瑞金摆了摆手,“说白了,他是人是妖不重要。——高天师,为着你的清誉,你也掂量掂量吧。”

 

 

是夜,高育良仰头见一颗流星急速燃烧,坠入无边黑夜。长叹口气,宿命已定。




(五)

 

“你是妖。”

“我是妖。”祁同伟毫不避讳的抬起头,亮晶晶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高育良一张一合的嘴唇。像是鱼刺在喉咙里划拉了一道,他的声音因为兴奋和不安微微发抖,“你是来捉我的吗?”

高育良知道凭借祁同伟的道行,这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恶战,他速退了三步,从身侧取出了挂符的桃木剑,剑的方向是衣衫褴褛的祁同伟。后者主动将脖颈凑上前,贴着冰凉凉的木剑,闭上了眼。在高育良看来,这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却有种说不出的美,决绝又壮烈。


好像过去了年一样漫长的时间,祁同伟感觉自己的脑袋还紧紧的挨着脖子,耳根子吹过一阵疾风,睁开眼见高育良倏地将剑抽开,插回了剑鞘里去,他大喜,反问道:“高天师,你不杀我?”

“沙老板说明天除妖祭祖。”高育良见他眼里的光瞬间又黯淡了下去,嘴里又多了句,“想吃什么跟厨子说,吃顿好的再上路吧。”

在高育良想来,自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祁同伟琢磨着既然死期到了,高育良也见到了,算是一桩心愿了,就从包裹里拿出了那个已经硬邦邦的发糕。咬了一口,又涩又酸,祁同伟呕的一声全吐在了地上,呛得一阵狂咳,边咳嗽还边笑,自言自语似的飞快的说,“我当时最喜欢吃这个,我当时也最喜欢——”他看向高育良,顿了很久,偏过头去死死咬住了那块石头一样硬的发糕,然后生生的将那个你字吞了下去。

 

“那我先回去了。”           “你等等。”

高育良回头的时候,祁同伟从后小步快跑到他的身侧,站定后从头上狠狠的揪了一撮头发下来,郑重其事的塞进高育良手里,“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收了我之后,把这个东西带回孤鹰岭。”

高育良欲言又止,把那撮头发收进了道袍里,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没忍心告诉祁同伟,魂飞魄散之后他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何况是幻化成人型之后的头发呢。

 

 

 

在祁同伟还没有见到高育良的时候,他找人算过他们之间的事儿。

算命的要的生辰八字,祁同伟给不出来,只能将写了两个人名字的红纸递了过去。

算命的一抬眼,笑了,“你跟他无缘无分,放弃吧。”

“那下辈子呢?”    “有缘无分。”

“那下下辈子呢?”   “有分无缘。”

“如果我非见他不可呢?”祁同伟犯起倔来十个高小琴也拉他不住。

“事在人为,试一试也未尝不可。”就是这一句未尝不可,让他突然看到了希望,曾经脚钻心地疼也没有的放弃过要见到高育良。

他对高育良的爱来得莫名其妙却一往情深。

他幻想过许多次自己会以怎样的方式见到高育良,他幻想了所有的波澜壮阔,甚至是壮烈的生和死,没有想到是在沙府的一张饭桌上,一顿家常饭菜,他甚至怂到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而现在,高育良要来捉他,要杀他。一切都如他所愿。

祁同伟坐在干草垛上,捋了捋头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干净体面,不像一个可怜兮兮的犯人。



(六)

 

被高育良抓走,是祁同伟从小盼到大的事情。可是站在祭坛前,他发现自己的腿在打颤,他有点不想被高育良带走了。

“高天师,我有点怕。”

“高天师,要是你知道我的本身是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高天师,你记不记得每年明山的道观门口——”

一路上祁同伟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麻雀,直到高育良一记眼刀过来,他才噤了声。


从沙府到东山的一路泥泞,祁同伟手上拷着十几斤重沉甸甸的铁链,拖在地上吱嘎吱嘎的作响,他只能看到在前头走得飞快的高育良,身上那袭紫色的道袍画着一个黑白呼应的八卦,他突然很想问,妖为什么是坏的。

高育良仿佛是背后长眼,看穿了他的心思,悠悠的回过了头应道,“妖吃人。”

“吃人就是坏的?”    “是。”

 

 

“我是妖,打娘胎里生下来就是妖,没得选的。”祁同伟突然顿住了脚步,高育良回过头,见他嘴角轻轻抽动,手里的铁链猛一用力抽在地面,发出金属撞击的尖锐刺耳,“这天地间,就属人这种东西最不讲道理,他活着不让别的活,怎么不见天道灭人?”


高育良愣在原地,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望见四周都是本观弟子眼神灼灼的看向自己,他绝不可能在这种时候附和妖言,冷下脸来道,“妖就是错。”

“同为刍狗,妖和人有什么分别?”祁同伟喊声震天,惊得山林俱寂,一双眼睛争得火烧一样通红,“不吃人,不吃人我连你这一面都见不上。”

只有回声,没有回应。

 

 

 

“吉时良辰到。”高育良步踏罡斗,走在最前。

醮坛上燃点坛,上照天庭、下彻地狱。火光照得四下亮堂如白昼。

“最后还有什么话,说吧。”


祁同伟抿了抿嘴唇,盯着高育良许久,久到仿佛将人整个剥下揉碎了,他第一次开口叫他的全名,“高育良——”反反复复念了十几遍,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直到自己都听不见了。他这才抬起头,突然咧开嘴,冲着高育良灿烂的笑了笑,旋即闪电似的一头扎进脚下熊熊的烈焰里。

火苗撕拉着他的身体,一点一点的从躯壳里抽离魂魄。只剩下那双笑着的眼睛,阖上的瞬间,似乎有滴泪滚落面颊。


坐在高台上的沙瑞金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让高育良觉得竟比那日书房中更为狼狈。

高育良大可以转身,躲开沙瑞金探寻的眼色,也躲开祁同伟的笑眼。

 

转身之后,他依旧是原来那个正气凛然、降妖除魔的天师,受万人敬仰护一方太平。可是祁同伟问他的话却像一粒投入平静池塘的石子,泛开涟漪,再难平复。

毫无疑问,高育良的心动了,为一个偶然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妖而波动。

 


“师傅,我想起来了难怪那只花妖那么眼熟呢——”徒弟一拍脑门,仿佛多年前的记忆走马灯一样的再现,“就是我跟您说过的那个每年风雨无阻,来观里要见您的小妖怪。”

高育良闻言,却不说话。

那徒弟未察觉,仍是絮絮叨叨个不停,“我听说花妖幻化成人很难的,可他见到师傅你乖乖束手就擒,坏了千年道行,你说他图的什么呀?”

“好了。别说了。——”高育良匆忙打断小弟子的声音里多了分哽咽,“天要黑了,赶路吧。”

 

 

在风里,高育良好像嗅到了一丝林城玫瑰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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